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裨海記遊選--北頭硫穴記  延伸閱讀  

望玉山記　陳夢林

第一段段旨：記玉山的地理位置及神祕感。

玉山之名，莫知於何始？不接人境，遠障諸羅邑治；去治莫知幾何里？或曰：「山之麓‚，有溫泉。」或曰：「山北與水沙連ƒ內山錯„，山南之水達於八掌溪…。」然自有諸羅以來，未聞有躡屩（ㄋㄧㄝˋ ㄐㄩㄝˊ）†而登之者。山之見（ㄒㄧㄢˋ）‡，恆於冬日，數刻而止。予自秋七月至邑，越半歲矣；問玉山？輒ˆ指大武巒山‰後煙雲以對。且曰：「是不可以有意遇之。」

玉山的名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它地處幽僻而無人居住，遠遠屏障著諸羅縣（今嘉義縣）官署所在；距離縣治也不知道有多少里？有人說：「玉山山腳下有溫泉。」有人說：「玉山北面與日月潭附近的群山交錯相接，玉山南邊的溪水一直流入八掌溪。」但自從有諸羅縣以來，卻不曾聽說有人穿著草鞋登上玉山的。玉山山頭的出現，常常於冬天（的某些時候），不久就會消失。我從秋天七月到諸羅縣，到現在已超過半年了；問人玉山在那兒？每每指著大武巒山後面那一片雲霧瀰漫的地方回應我，而且還說：「（要看玉山）是可遇不可求的啊！」

第二段段旨：記玉山形貌變化之美。

臘月10既望11，館人奔告玉山見矣！時旁（ㄅㄤˋ）午12，風靜無塵，四宇清澈13。日與山射14，晶瑩耀目，如雪、如冰、如飛瀑、如鋪練15、如截肪（ㄈㄤˊ）16。顧17昔之命名者，弗取玉韞於石18，生而素質19，美在其中而光輝發越20於外？臺北21少石，獨萃22玆山，山海之精，醞釀而象玉，不欲使人狎而玩之23，宜於韜光24而自匿也。山莊嚴瑰偉25，三峰並列，大可盡護邑後諸山，而高出乎其半。中峰尤聳，旁二峰若翼26乎其左右。二峰之凹，微間（ㄐㄧㄢˋ）27以青，注目瞪視，依然純白。俄而28片雲飛墜中峰之頂，下垂及腰，橫斜入右，峰之三，頓失其二。游絲29徐引諸左，自下而上，直與天接。雲薄於紙，三峰勾股30摩盪31，隱隱如紗籠香篆32中。微風忽起，影散雲流，蕩歸烏有，皎潔光鮮，軒豁呈露33。蓋瞬息間而變幻不一，開閉34者再焉。過午，乃盡封35之以去。

農曆十二月十六日，旅店的人跑來告訴我：玉山出現了！當時接近中午，風靜悄悄地，空氣中沒有任何塵埃，上下四方，一片澄淨透明。日光和玉山相輝映，明亮透澈，光彩耀眼，（那潔白的光亮）像雪、像冰、像飛奔的瀑布、像鋪展開來的白絹、像被切開的脂肪。我審視著前人命名為「玉山」的原因，難道不是取其美玉蘊藏於石中，天生本質素樸潔白，內在美好而光彩散發於外嗎？臺灣北部鮮少奇石，只聚集在這座山上，山海的精華，蓄積醞釀而成為如玉般的形象，自是不願意讓人親近玩弄，應該是希望能藏斂光芒而隱匿自身（，讓人不輕易遇見）。山的形狀莊嚴瑰麗又高峻雄偉，三座山峰並列，大到可以完全遮蔽縣邑後方的群山，而且高出群山的一半。中峰特別高聳，旁邊的兩座山峰，好像在護衛著它的兩側。兩座山峰間的凹陷處，似乎稍微間雜著青色，而當我專注地睜大眼睛直視後，卻發現它仍是一片純白。不久，有一抹雲飛落在中峰峰頂，又往下墜到山腰，接著橫斜著往右移動，於是玉山三峰頓時消失了兩座。雲絲慢慢伸長飄到左邊，由下往上，一直到與天空相接。雲比紙更薄，在玉山三峰間的邊緣來回摩擦飄蕩，隱隱約約，彷彿薄紗籠罩著形體像篆文的煙縷。忽然間微風吹拂，煙消雲散，一切都消失了，皎潔光亮、高大開闊的玉山，便完全顯現出來。轉瞬之間變化不一，山形一會兒顯現，一會兒隱藏。過了中午之後，玉山就完全被雲霧遮蔽而隱藏不見了。

第三段段旨：對比天下名山與玉山之美，推崇玉山超絕群山，具君子之德。

以予所見聞，天下名山多矣。嵩、少、衡、華36、天臺、雁蕩、武夷37之勝，徵奇涉怪38，極巍峨，窮幽渺39，然人跡可到。泰山觸石40，匡廬山帶41，皆緣雨生雲；黎母五峰42，晝見朝隱，不過疊翠排空43，幻形朝暮；如此地之內山，斂鍔（ㄜˋ）44乎雲端、壯觀乎海外而已。豈若玆之醇精凝結，磨涅45不加；恥太璞之雕琢，謝草木之榮華46？江上之青，無能方其色相47；西山之白，莫得比其堅貞。阻絕乎人力舟車，縹緲48乎重溟49千嶺。同豹隱50之遠害，擇霧以居；類龍德之正中，非時不見51。大賢君子，欲從之而末由52；羽客緇流53，徒企瞻而生羨。是寰海內外54，獨玆山之玉立乎天表55，類有道知幾56之士超異乎等倫57，不予人以易窺，可望而不可即也。

以我的所見所聞，天下的名山很多。嵩山、少室山、衡山、華山、天臺山、雁蕩山、武夷山的美景，山形奇特怪偉，極為高聳，極為幽深渺遠，但人卻可以到達。泰山上與山石相碰觸的雲氣、廬山的帶狀白雲，都是因為雨而形成雲霧繚繞；廣東的黎母五峰，白天顯現早晨隱沒，不過僅是翠綠的山色凌空層疊，早晚隨著雲霧變幻；而像這地區的其它高山，山巔收斂於雲端，也畢竟只是於海外觀看，覺得壯觀罷了。哪裡能像玉山這樣凝聚了醇美精純，不加任何雕琢染黑，以被雕琢為恥，拒絕草木繁茂之修飾呢？江上的青綠，無法和它的山色相比；西山上的白雪皚皚，也比不上它的堅貞。人力舟車無法到達，高遠隱忽於洋洋大海和崇山峻嶺間。如同玄豹一般隱居山林以遠離災害，選擇雲霧繚繞之處居住； 像龍一樣保持中正的美德，不在恰當的時機，就不會現身。才德超群的君子想要追隨它卻沒有辦法；道士和僧徒只能遠遠瞻望而心生羨慕。此天地間，只有這座玉山能聳立於天邊，類似修行有道而能見微知著、預知變化的能人，遠遠超出同輩太多，讓人無法輕易窺見其奧妙，而只能瞻仰遠望卻無法接近。

注釋

1遠障諸羅　遠遠屏障著諸羅縣。障，用作動詞，指遮蔽保衛。諸羅，嘉義的舊名。

2山之麓　山腳。

3水沙連　泛指今南投 日月潭一帶的山區。

4錯　交錯相接。

5八掌溪　發源於嘉義縣 阿里山 奮起湖，位處於嘉義縣與臺南交界，最後注入臺灣海峽。

6躡屩　穿著草鞋。躡，音ㄋㄧㄝˋ，踏，此指穿著。屩，音ㄐㄩㄝˊ，草鞋。

7見　音ㄒㄧㄢˋ，通「現」，出現。

8輒　每每、往往。

9大武巒山　位於嘉義縣東北方，北面即玉山所在。大武巒山屬於阿里山群山之一。

10臘月　農曆十二月。

11既望　農曆十六日。望，農曆十五日。

12旁午　接近中午之時。旁，音ㄅㄤˋ，通「傍」，接近。

13四宇清澈　上下四方，一片澄淨透明。

14日與山射　日光和玉山相輝映。射，照射。

15鋪練　鋪展開來的白絹。練，柔軟潔白的絲絹。

16截肪　切開的脂肪，比喻色澤白潤。肪，音ㄈㄤˊ。

17顧　審視。

18玉韞於石　美玉蘊藏於石中。韞，音ㄩㄣˋ，包藏、蘊含。

19生而素質　天生本質素樸潔白。

20發越　散發、顯露。

21臺北　指臺灣北部。

22萃　聚集。

23狎而玩之　親近玩弄。狎，音ㄒㄧㄚˊ，親近。

24韜光　藏匿光芒。韜，音ㄊㄠ，隱藏。

25瑰偉　瑰麗又高峻雄偉。

26翼　羽翼。此用作動詞，指護衛、輔助。

27間　音ㄐㄧㄢˋ，夾雜。

28俄而　不久。

29游絲　此指雲朵飄動在空中所產生的細絲。

30勾股　直角三角形所夾直角的兩邊。此指玉山三座山峰的邊緣互相疊合。勾，直角旁的短邊。股，直角旁的長邊。

31摩盪　摩擦飄蕩。亦作「摩蕩」。

32紗籠香篆　薄紗籠罩著形體像篆文的煙縷。香篆，焚香而起的煙縷裊裊，形狀曲折有如篆字的形狀。

33軒豁呈露　高大開闊而明白顯現。軒豁，開闊明朗。

34開閉　此指山形受雲氣影響一會兒顯現，一會兒隱藏。

35盡封　完全隱藏。封，密閉、隱藏。

36嵩少衡華　中嶽嵩山、少室山、南嶽衡山、西嶽華山。少，少室山，又名季室山，為嵩山的一部分，在今河南 登封縣。

37天臺雁蕩武夷　天臺山、雁蕩山、武夷山。

38徵奇涉怪　指山形奇特怪偉。

39幽渺　幽深渺遠。

40泰山觸石　指泰山的雲氣與山石相碰觸。

41匡廬山帶　廬山的帶狀白雲。匡廬，山名，即廬山，一名匡山，位於江西省 九江市南。相傳周武王時，有匡俗兄弟七人結廬此山，後登仙而去，徒留空廬而得名。

42黎母五峰　黎母山的五座山峰。黎母，山名，一名五指山。因五峰矗立，狀似五指，故名。位於廣東省 海南島中部的瓊中縣境內。

43疊翠排空　翠綠的山色凌空層疊。

44斂鍔　收斂鋒芒，此指山頂收斂於雲端，即山巔被雲朵遮住。鍔，音ㄜˋ，刀鋒，此比喻為崖頂、山巔。

45磨涅　雕琢染黑。涅，音ㄋㄧㄝˋ，染黑。

46恥太璞之雕琢謝草木之榮華　以璞玉被雕琢為恥，拒絕草木繁茂之修飾。太璞，未經雕琢的美玉，引申為事物的天然本性。謝，拒絕、推辭。

47無能方其色相　無法和它的山色相比。方，比。色相，指山色、山景。

48縹緲　高遠隱忽而不明。

49重溟　音ㄔㄨㄥˊ ㄇㄧㄥˊ，大海。

50豹隱　比喻隱居山林。典出劉向 列女傳 賢明傳 陶荅子妻：「妾（陶荅子妻）聞南山有玄豹，霧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澤其毛而成文章（花紋）也。故藏而遠害（藏身而遠避禍害）。」

51龍德之正中非時不見　像龍一樣保持中正的美德，不在恰當的時機，就不會現身。龍德，指君子之德。典出易經 乾 文言。

52末由　無由，即沒有辦法。

53羽客緇流　道士和僧徒。羽客，指道士。緇流，僧徒。緇，音ㄗ，黑色。因僧人著黑衣，故稱緇流。

54寰海內外　即天地間。寰，音ㄏㄨㄢˊ，大地、宇內，指廣大的區域。

55天表　天外、天邊，指極高遠的地方。

56知幾　能見到事情萌發的細微跡象，而見微知著、預知其變化。幾，音ㄐㄧ，預兆、細微的跡象。語出易經 繫辭。

57等倫　同輩、同類。

賞析

　　本文題為「望玉山記」，是一篇記遊的雜記類古文。作者以「望」字為文眼，貫串全文，是目前可見最早集中書寫玉山的古典文學作品。

　　全文共分三段，先就玉山的地理位置及山名來源，做簡單的溯源。玉山之名既不知其所始，亦不知名自何人，又因為「不接人境」，故歷來眾說紛紜，因此加添了玉山的神祕面貌。這是從歷史、地理的現況上描寫玉山，可視為全文之「起筆」。

　　正因玉山面貌難見，時人推測之說紛紜，故作者在第二段中，記錄了他得以親眼望見玉山的實況。這段詳細的描寫，文采與內涵兼具，作者善用譬喻修辭，將玉山的山色形貌，具體地呈現在讀者眼前，並插入作者對「玉山」名稱的揣想，映之於所描寫的山貌地景，合理性並陳，可謂高明。玉山景致變化之美，山峰莊嚴瑰偉之象，透過文學之筆的描摹，遂盡陳眼底，故第二段可視為接續前段的「承筆」。

　　第三段中，作者轉言天下名山之勝及臺灣內山風光，指出名山雖巍峨幽渺，然而人跡可到；內山山巔雖斂鍔雲端，畢竟壯觀海外而已，皆不若玉山醇精凝結、磨涅不加之自然高潔。作者繼續盛讚玉山之美，有如豹隱、龍德的君子，遠害自匿、中正時行，不是一般人可企慕的。這些都是「轉筆」。

　　在第三段最後作者歸結出，海內諸山，獨玉山能立乎天表，類知幾之士，既非群山等倫，更不使人易窺，所以可望而不可即，收結前段關於玉山和君子的比附，也呼應第二段中，玉山真貌不易見到的具體事實，由自然之景「難以望見」，到終於「看見」，最後收束在玉山精神「難以望及項背」上，首尾一貫，統以「望」字，玉山之美、之品級，盡在其間。